7月23日,在2017文景艺文季**上,**历史人类学家王明珂发表了他的看法,王明珂从一系列让我们焦虑和困惑的现实问题出发,指出对于一个生活在当代都市中的人来说,除了现实的生活经验,还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网络社区生活。在王明珂教授看来,这就是当前世界所面临的危机,这个危机不只是****带来的对社会秩序和生命安全的威胁,更多的是这些事情带来的人际间的恐惧、猜疑和彼此不信任。
以下是王明珂讲话内容,有删节:
*近两年大家都知道在西方的都市里发生很多恐怖攻击事件,尤其是孤狼式的恐怖袭击事件。常常对媒体表示非常讶异,不敢相信,为什么这样,他平常很正常,跟我们非常好,前不久生小孩我们还替他开party,怎么会这样。
其实对我来讲是很大的另外一种震惊,这种震惊表示我们无知,我们整个的有一个知识的断层,我们对于一个人,尤其是一个都市里面的人,平常他是一个小区里面,他是居住社区里面的一分子,他过一种社区生活,每天出来跟邻居打打招呼。他每天到办公室跟同事们一起生活,过得很好,其实你不知道他另外还有一种社区生活,网络社区生活。
在一个都市里面的人,他的现实社区生活跟他网络的社区生活,这两个之间的关系怎么样,为什么到*后大家会觉得那么讶异,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这个是值得我们追究的一件事情。
还有个现象,这类的报道里面常常讲这些,尤其是孤狼式的恐攻者,他们都有精神疾病问题,什么样的都市生活让一个人觉得自己不正常,去看精神病医师。我们怎么样去定义一个人什么叫正常的,什么是不正常的,其实这里面有很多都是社会学家一直很关心的问题。
我有一次看一个媒体里报道也是让我觉得很感触的,有一个恐攻者的母亲,她对媒体讲,她说她的儿子是在英国变成****。没有错啊,这些人他的父亲那一代、母亲那一代也许是从巴基斯坦、阿富汗来的,可是他们在那边都好好的,他小孩子在英国长大,这些恐攻者大部分都是在这些西方都市里,甚至出生在那里,至少是长期生长在那里,他会变成今天那个样子,**是都市的影响,而不是他的母国其他的那些对他的影响。这一点也是值得我们去想的,但是他的母亲讲的也不**正确。回过头来,这个问题还是在网络上,透过网络,他网络里面的那种社区生活经验已经**超过了都市的生活经验,超过了他现实里都市的生活经验。我们简单来讲,有很多人事实上在都市里面,他是在都市边缘的移民社区里,在那个地方他有非常多的挫折。可是在网络世界里也许他是一个**,这也是值得我们去思考的问题。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样去思考当前世界所面临的危机。我认为这个危机不只是一个****带来的社会秩序和生命安全的威胁,特别是对于都市人来讲,更是这些事情带来的人际间的恐惧、猜疑和彼此不信任,这个指得更广了,不只是受到****威胁的人,还有被疑为****的人,都可能生活在这种恐惧、猜疑和信任危机里。
*近我做了一些研究跟这些有关系,所以我也想办法看一看学者们对这些的研究如何。其实你可以发现现在大量的从**学、经济学、宗教、社会、心理,各个层面的,还有相关的学科知识,都在当前世界所面临的这些问题。当然很多人也提到了,网络和****宣传和影响之间的关系。很自然的学者们或者大部分我们一般人,因为牵扯到网络,所以会把它当做**是一个当代的现象,因为当代的网络传播的特性所造成这样的结果。然而我觉得,其实透过网络传播,网络的社群虽然是一个当代现象,但是透过网络的媒体被激化了,仍然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族群**、宗教社群认同这个问题。长久以来,学者们对于人类族群**宗教认同的探讨,这个我们应该延续这个探讨,从这个探讨里再来探究网络到底它有什么特性,它改变了我们人类社会,到底造成什么样的改变。
在现实生活的人际互动经验认同还有网络世界里的人际互动经验认同,这两者关系怎么样,后面我很简单的举出一些我思考的方向,也请两位老师指教,也请大家指教,我们可以一起谈一谈这些问题。我们从*基本的社群的概念,在西文里我们用community,不管是中文的社群还是西文的community,原来指的是在一个区域里面,他的成员日常常常有面对面的接触,像我们今天这样,像一个小的社群,我们面对面,你们看到我讲话,我也可以看得见你,我讲得好不好,我可以从你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你如果在打瞌睡我也看得见。这样的互动会造成一些社会效果,我觉得这个研究里*简单有一个*有名的研究,当然有很多,我举一个Nobert Elias社会学家,中国大陆这边翻译成中文叫《宫廷社会》,他里面讲的就是这种互动,在一个宫廷社会里,我会注意到别人怎么看,我也会注意看,比如一个比较低级的贵族,他会注意到高级的贵族怎么吃东西,怎么跟人家行礼,怎么说话,他会学习别人。他也随时在注意到自己的礼仪,他也不要被人家瞧不起,甚至他要让人家更瞧得起他,在这种互动里慢慢的改变一个人的行为,慢慢按照Nobert Elias的理论里,整个西方的所谓的文明化的历程就在这个里面慢慢进行。
到了一个比较广义的社群里,还包括族群、**社群、乡土社群、职业社群、宗教各种社群里,我如果说还是从Nobert Elias的这种讲法来讲,我们当代一个近代的人和中古后期或者中古时期的宫廷社会的人不一样的就是,我们不再是从面对面的接触里去注意到别人在说什么、做什么,注意到自己该怎么样,而是我们从社会里得到一种身份,我是一个工人,我是一个老板,我是一个教授,所以我就知道我应该怎么讲话,我应该怎么穿着,我不需要去看别人,我自然就从社会的现实里得到了我应该做什么。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你们各位也许在外面的私人企业里面做事,如果你是一个作业线上的员工,今天到了年底的时候,公司聚会聚餐,从大老板到底下的作业线上的员工都要去参加的时候,这个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你如果只是一个作业线的员工,你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去,这里面有什么样的行为。在很多的西方的学者,他们讲的是一种近代理性的形成,这种理性不一定是我们讲得很正面的理性,而且这种理性事实上是在一种社会阶级关系里形成一种理性。
我们再看另外一个社群,安德森所讲的想象的社群,在一个国族国家里,这时候更是受到各种**力量,去塑造我们的认同塑造我们的认知,我们现在在这种国族国家里很多的研究国族国家形成的学者都提出,现在有一种新的沟通方式,不是面对面的,也不可能了,因为国族这么大,你不可能跟人家面对面,你也不只是知道你自己的身份,而是国家有透过教科书,透过各种的教育制度,来传播一种知识,让我们每个人得到你自己的身份认同。
其实每一种不同的社群认同,每一个时代不同的社群认同,背后都有一个人跟人之间的沟通方式,这种沟通方式不同,在每一个时代,从中古一直到近代,一直到当代,这种沟通方式的不一样,一直在不停的塑造我跟他人之间的关系。从这点大家来想,网络社群造成的是什么样的一种沟通方式。可能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变得很复杂就是在这里,第一个,他是面对面的,我们在网络里,你虽然面对面,每天跟你的同事、邻居面对面,可能还不见得,尤其邻居,你一早上就上班了,到下班回来,不见得跟你的邻居很熟,但在网络上,如果你跟一个网络的社群非常密切的接触,你是可以跟他经常面对面的。所谓的面对面的沟通是有这个response,你讲一句话他马上就回应你,你讲那个他如果不满意的话,他就回应过来了。但是跟Course Society里面所讲的那种面对面沟通又不一样的是什么,在那种沟通里每一个人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比如我知道我是大学教授,我知道马戎跟我一样的,我们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大学教授,我们的讲话有些话可以讲,有些话不能讲,大家会注意到对方,也注意到自己的身份,但在网络里,这个身份消失了,也就是说什么都可以讲,这个会让我们现代人的认同跟他背后不一样的地方。
我们刚才讲到在National State,国家可以靠教育维持一个社会的秩序,当然你可以讲得难听一点,国家人的思想,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那是一个透过教育,维持一定的秩序。
连这样的沟通在网络世界里也崩溃了,好处是你可以说我不受权威的控制,坏处是任何结构任何秩序都没有了。在网络的世界里会把人类的社群,人类在社群生活的一些会带到什么样的地步,让我们疯狂或者是怎么样。未来会怎么样,我用另外一个概念,也是让大家来讨论一下,也是我在*近接触到的。我发现有很多人在谈,他们把现在网络世界的人分为两种,一个叫digital immigrants数字移民,另外一个叫digital native数字原住民,我大概是算数字移民,马戎可能移民都称不上,田耕教授可能要当数字原住民还差一点。这种观点,我们这一代数字的immigrants,我们是受到一种权威式的教育,我们的思考是权威式的,我们很容易去附和大众,但是原住民,因为他接触到的知识非常多元,容易让他反思,他的粉丝性慢慢会带动整个社会的改变。
正好我自己也出过一本书叫《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我看到这个心里不太舒服,觉得我这个年龄不应该有反思。我就在想是不是真的,其实这个问题我还是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在新一代的90年代以后出生的,在网络世界出生的,你就真的思想多元,比较能够独立判断。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因为所有现在受到网络影响,不管是变成神经病或者变成恐怖攻击者的,他们都是网络移民,他们对于网络其实不熟悉,也许等新一代起来以后这些就过去了,我们就不用担心。
但是对这点启示我还有一点怀疑,因为我自己是研究认同的,光从这个词,网络的原住民跟网络的移民,有一种偏见,这种偏见是非常古老的,譬如你讲谁是老居民,谁是新居民,谁是本地人,谁是外地人,还是这样的一种区分。以这点来讲,我觉得对这些问题我们还是需要再更深入去探讨,大家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让我们大家都多涨一点知识,我也很愿意在这边学习。